本书共刊载了戏剧故事十三个,都是依据元、明、清戏剧文本改编的。
关于改编的历史情况、性质、意义、原因等,我在本书总序中都已说过了,这里不再赘述。
中国的戏剧起源很早,学者们已追溯到原始社会的巫舞。在中国古代史记载中,对真人真事的模仿、拟人的史事、优伶的立言、娱神的歌舞、假面的使用等,都是戏剧的起源因素,而且相当的早,几乎与中国民族史同时存在。这是戏剧的萌芽期。
说唱艺术影响着戏剧唱腔的形式,说唱文学孕育着戏剧剧本。汉代乐府中有配管弦歌唱故事的民歌,发展到南北朝,形成了一种以一支曲子反复演唱,来叙述一个完整故事的艺术形式,称为“大曲”。隋唐时期有边唱边讲的表演形式叫“俗讲”,它的唱本称为“变文”。到宋代,变文演变成鼓子词。北宋中叶,在鼓子词的基础上产生了“诸官调”。但这些都不是戏剧,而是说唱艺术。
从表演的角度说,先秦的倡优,唐代的“参军戏”,也不是戏剧,因为它没有具备剧本、观众、剧团、乐队、舞台布景等等戏剧必需的条件。
中国最早的戏剧,是“南戏”,又称“戏文”,由宋杂剧、唱赚、宋词以及里巷歌谣等综合发展而成。明祝允明说:“南戏出于宣和之间的南渡之际,谓之‘温州’杂剧”。(《猥谈》)徐谓《南词叙录》称:“南戏始于宋光宗朝,永嘉人所作《赵贞女》、《王魁》二种实首之,距今八百多年。
为什么中国的戏剧孕育的时间这么长,发展这么缓慢?为什么远较历史上文明古国如希腊,晚出多至一千年之久?为什么同本国的其他文学形式如诗、词、歌、赋、文等相比,更要晚出得多?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复杂的。现在虽还没有得出结论,没有一致的看法,但学者们已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。
我这里不想全面论述,只就其中一点谈点看法。
中国古代戏剧的晚出,我以为是因为中国人自己给自己出难题,设置障碍。这是从现存古代戏剧文本反推得出的结论。
现存的古代剧本,不论是杂剧还是传奇,几乎都是一样的繁复琐碎、诗韵兼全、文词优美、含蓄委婉、官调严密。加上极困难的舞台表演艺术、象征的配合等,制作是相当困难的。这种形式的戏剧,作为戏之一个品种,并无不可,问题是中国古代戏剧清一色的如此,几无例外,恐怕就成问题了。
首先,从戏剧创作的角度看,在韵律平仄尚不统一,说唱艺术尚不流行,叙事文学尚不发达的汉唐以前,如何去制作戏剧?何况那时还有严格的禁律:“作淫声、异服、奇技、奇器以疑众,杀!”(《礼记·王制》)《管子》、《商君书》、《荀子》、《墨子》都有类似的意见,有文化的封建士大夫们有谁愿意去冒这个险?“作淫声、异服、奇技、奇器”,几乎包含了戏剧的方方面面。要避开这些苛刻到杀头的禁律,还有什么戏剧可言?这就是戏剧晚出的原因之一了。
第二,从演出的角度看,现在流传下来的古代剧本,不用说现今无法演出,硬要搬上舞台,观众也无法欣赏,即使在剧本出现的当代,恐怕也是演不出、看不懂的,因为古代剧本官调严格,文辞艰深,特别是文人的剧本,还加上典雅的曲词、深奥的典故,似乎是不难倒观众不罢休。其实,完全合律的剧本少见,因为要达到韵律上的要求,即算在元明清时期亦非易事。改编《琵琶记》的高明,深感格律之难,故在剧本的开头就说“休论插科打诨,也不寻官数调”。这里只举围绕汤显祖《牡丹亭》的改编来谈谈。
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,从来就认为是戏剧中的杰作,问世后“几令《西厢》减色”。但这个剧却很难演唱,表演上的难度且不说,从唱的角度来说就很难。如真要搬上舞台,就得改编。当时就有沈璟、吕玉绳、臧晋叔、冯梦龙等对此剧进行改编,主要改动了一些不合音律、难以听懂的地方。沈璟认为:《牡丹亭》文辞优美,但难唱难懂,故要改动,“宁使时人不鉴赏,无使人挠喉捩嗓”。这使汤显祖很恼火,他在给吕玉绳的信中说:“彼(指沈璟)恶知曲意哉!余意所至,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。”在给罗章二的信中又说:“《牡丹亭记》要依我原本,其吕家改的,切不可从!虽是增一二字以便俗唱,却与我原作的意趣大不同了。”谁是谁非,这里不作评说,我只想借此说明:古代剧本(包括名作)即在创作的当代,也难直接搬上舞台,更不用说隔代了。到清代,李渔批评说:“《惊梦》(《牡丹亭》第十出)首句云‘袅晴丝吹来闲庭院,摇漾春如线’,以游丝一缕,逗起情思。发端一语,即费如许深心,可谓惨淡经营矣。然听歌《牡丹亭》者,百人之中有一二人解出此意否?……字字俱费经营,字字皆欠明爽。此等妙语,止可作文字观,不得作传奇观。”(《闲情偶寄·词曲部·词采》)
其实,“止可作文字观(可供阅读的案头之曲),不得作传奇观(可供演出的戏剧脚本)”,又何止一部《牡丹亭》?今天看来,所有的古代戏剧部部如此:只能用来阅读,不能用来演出。
第三,从流传的角度看,中国古代戏剧的这种过分文学化、繁复而高度困难的艺术品,自然影响流传。一个戏剧文本问世,在其当代就很难演出,要在舞台上传播就更加难,而隔代流传几乎是不可能的。在古代,戏剧文本作为案头之曲,其流传是可能的(除非统治者强行查禁);作为场上之曲在舞台上传播,则是很难的,除非加以改编。所以古代改编本特多,一个优秀剧目,其后来的改编本可能有几个、十几个甚至几十个,如《西厢记》、《牡丹亭》、水浒戏等。
正因为古代戏剧如此难读,所以我们也来一个改编。当然,我们的改编不是为演出,而是为阅读。
中国古代戏剧尽管有不足,但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它是一座光耀古今中外的艺术殿堂。它以独具的形式、精湛的内容、璀璨的异彩彪炳千秋。我们不能奢望今天能再现昔日戏剧的辉煌,也不能希求搬演杂剧、传奇,但至少也该让青少年一代了解、熟悉、继承乃至发扬这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。
对中国青少年朋友而言,我们只是早一步在中国古代戏剧这座艺术殿堂畅游了一番。如今,我们愿意为青少年朋友当向导,在艺术殿堂中摄取十几个代表之作,加以介绍,以引发青少年朋友的兴趣。但真正要感受昔日的辉煌,还靠青少年朋友们亲身到艺术殿堂中去体验一番。
还要说明一句,《汉官秋》、《牡丹亭》、《长生殿》三剧是由我的硕士生刘竟(现为浙江大学文学院博士生)改编的;《西厢记》、《绿牡丹》、《娇红记》三剧是由我的女儿王婧之(现为华东师大中文系硕士生)改编的。他二人根据我的要求写成初稿,我略作加工而成。
在改编过程中,我们遵循忠实于原作的原则,尽可能地保留原作的风貌。但也考虑到时代、篇幅的因素,多有删削,亦偶有增添。不当之处,还请批评。